生与梦

​ 再读张岱的小品文《陶庵梦忆》,透过浸润着墨香与真情的纸面,我仿佛来到一方矮矮的小坟前,轻轻抚摸那满是记忆灰尘的石碑,古雅轻灵的《自为墓志铭》小字清晰可见。“少为纨绔子弟,极爱繁华,好精舍,好美婢,好……劳碌半生,皆成梦幻。”他的一生,以花团锦簇起笔,又以寒烟碧草修笔。他生于世家大族,显赫的家世使他可以不拘泥于功名利禄;良好的家学,又使他在斗鸡跑马之余,多了几分雅趣与风骨。所以当张岱行至半生,清军入关,鞑虏的铁蹄踏碎他的绮丽奢靡之时,他选择走入山林,行沮溺故事,在破床旧几之间将前半生的繁盛娓娓道来。

​ 他的故事令我唏嘘感慨不已,人生变幻无常,仿佛不经意间便会跃起又落下。而倘若停下片刻屏息敛神朝着过往生命进行观照,过往那些或对或错或悔或憾的决策,那些欢笑与泪水都仿佛昨日刚刚发生,过往看似漫长或晦暗的岁月,就好像飞鸿踏过皑皑的白雪,只留一些细小的爪印,却不见飞鸿的踪影。而现在或将来,则好似一片镜花水月,飘渺而不可及……让人不由思索,如何度过这如梦般光影纵横的一生。

​ 不妨放眼不同的时空,看看不同的心灵是如何捱过着同样的困惑的:魏晋名士们放纵情感与欲望,浪漫的追逐着生命的欢愉,体验着无意义的茫然:穷途而哭,痛饮狂歌,发泄着绚烂的悲恸与奔涌的真情;希腊悲剧中迷狂的酒神精神,对生命的肯定也大抵如是;不同宗教的信仰者们,将怀疑与茫然凝练为信仰,封闭内心感官,遁世苦思。

​ 而在现在,形形色色的社会新闻刷新着各个行业的底线,有人说,这是礼崩乐坏的新春秋;接连不断的局部热战,波光诡谲的国际政局,有人说,这是蠢蠢欲动的新战国……身立于兹,当一日的太阳落下,第二天冉冉升起的是一个新太阳,还是三体人的飞船,似乎都不让人感到意外。而如何在这似生似梦的远方行走,十分遗憾的是笔者囿于自身水平,并不能给出一个普适的答案,那便循着加缪所言,假定西西福斯是幸福的,勇敢地建构着人生的意义,感受肌肉在向上推动石块中暴起的青筋与蓬勃而生的力量,即使石块坠落仍能淡笑着从容往下走,去正视,去嘲弄,那如果存在的话,高高在上的织梦人吧。